外傳1[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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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傳1
又是一年平安夜，大雪從淩晨開始一直不間斷的下著。
聽療養院的人說，青崖極少下雪，像今天這樣的大雪可能是近十年的第一次。
“申先生，要回家了嗎？”
“...啊，是啊。”
“大雪路滑，註意安全！對了，給你這個，蘋果。”
“...謝謝。”
申潤和走廊上往來不斷的工作人員打著招呼，走到門口時，懷裏已經被塞滿了蘋果。
看著眼前一個個包裝精美的蘋果，他有些摸不著頭腦，互相贈送寓意“平安”的水果似乎是九州聖誕的傳統？
早知道的話提前買一些當回禮好了....
他走出門外，雪地的反光很是晃眼。
申潤忍不住擡手去遮，天空中飄落的片片雪花落在手背上，晶瑩剔透，又很快融化成小水珠。
一年了啊......
他在心裏感嘆著。
從他和申澤一起離開聖格蘭奇到青崖剛好過去一年，他的身體仍是那副老樣子，還是會頭疼、流鼻血，只是頻率從之前的一天好幾次變成了一周偶爾流一回或是更長。
申澤總是說這家療養院對申潤的治療沒有效果，但申潤確確實實活到了現在。
而且，其實他隱約之間能感覺到自己的生命力正在漸漸恢覆，只是速度方面可能稍顯緩慢。
出門時雪下的太大，再加上青崖是海濱丘陵城市，上下坡和各種小岔路口太多，申潤對這裏的路況不熟，幹脆沒自己開車。
療養院位於青崖郊外，地鐵沒通到這裏，其餘的地面交通又因為大雪的緣故悉數停運。
空中交通那邊，申潤已經把調度費往上提了十幾倍，還是排不到計程車。
他正對著這一大堆蘋果一籌莫展時，一輛底部冒著藍色火焰的浮空車順著空中車道緩緩駛來，在大門處下降高度，停在了雪地上。
申潤回過頭，看見一身黑色套裝的齊炘從浮空車上下來。
平時熱衷於在各個地方掛滿金屬裝飾的女孩今天難得素凈，全身上下只有一根用來盤發的木頭簪子，以及遮住她大半張臉的墨鏡。
她踩著一雙細長的高跟鞋，全身帶著生人勿近的冷冽氣質，如果不是左臂上掛著的黑紗，申潤還以為她下一秒要去T臺走秀了。
女孩走到他面前，摘下臉上的墨鏡，卻不敢直視他，只是低下頭說，“小申哥哥，聖誕快樂...”
如果說這個世界上除了申澤之外還有人能讓申潤感到割裂，那就只能是齊炘了。
他怎麽也沒想到，電話裏那個潑辣蠻橫，把國罵當標點符號用的女孩，離開了網絡的保護，現實世界中竟然是個社恐。
“齊小姐。”
申潤看著她左胳膊上的黑紗，小聲道，“你哥哥的事我在新聞裏看到了，節哀順變。”
“節什麽哀。”齊炘擺了擺手，“他那叫天理昭昭報應不爽，活該。”
申潤不好對別人的家事發表評論和看法，只是摸了摸鼻子，“追悼會在今天是嗎？”
“嗯，我等下就要回京城了。”齊炘想起了什麽，“二哥哥今天也要回來，怎麽樣，要和我一起去京城玩兩天，順便和他見一面嗎？”
羅剎？
想起那張總是笑瞇瞇的臉，申潤心中泛起一陣惡寒，“...算了吧。”
齊炘看著他的表情變化，很快明白了緣故，開口替那條毒蛇辯解，“二哥哥他人其實挺好的...”
你確定？
齊炘又補充了一句，“只是有些不太善良......”
他那叫“有些”不善良嗎？
申潤隨意說著，“每次我和他見面都會有不好的事發生，我想我們還是少見比較好。”
齊炘沒再提這一茬，她看向地上放著的那一大堆蘋果，“小申哥哥，看來大家都很喜歡你，都希望你能平平安安。”
申潤笑了笑，“這一年裏是我要謝謝你們。”
齊炘擺手說不用客氣，“我順路過來的，正好，這邊不好打車，我送你回家吧。”
申潤暗自納悶，機場在最北邊，療養院在最西邊，這順的哪門子路？
不過她說的倒是沒錯，這鬼地方確實打不到車，他也就沒推辭。
齊炘指揮著同樣一身黑衣的助理，替他把那些蘋果裝進兩個袋子裏，拿進了浮空車。
路上，女孩有意無意的問他，“小申哥哥，要順便一起吃個飯嗎？”
“不了，家裏還有人在等著我回去。”
“女朋友嗎？”
申澤那張不像人類的臉立刻浮現在腦海裏，申潤想了想，也沒否認，“對。”
“啊，你們的感情一定很好吧？”
想到申澤，申潤心裏又開始往外冒火。
那小子上次回家還是月初，只待了兩天就又匆匆離開了。
他可以肯定，一年前申澤對自己說的“只是偶爾會離開一段時間”完全是一句謊言。
以現在的情況來看，這句話應該改成“我偶爾會在百忙之中抽出幾天時間來看你”。
申潤並不知道申澤具體在做什麽，但他可以根據那個“雇傭者”的身份隱約猜到，弟弟現在正在從事的這份工作必定危險且見不得光。
他曾經很好奇，那個號稱“和平愛好者”的AI究竟是什麽立場，但據申澤說，“冥河”並不屬於任何國家和組織，它和亞蘭政府之間也只是借由聯安局的名義構建的合作關系。
當然，無論它到底抱有什麽目的，申潤對這個一句話都不曾說過、整日霸占自己弟弟的人工智能沒有一點好感，甚至可以算是討厭。
申澤總是悄悄的出現，又悄悄的離開，一個月中，他在家的時間不會超過四天。
這樣的生活簡直是他們曾經在阿利西亞的重演，只是孤零零被扔在家裏的人變成了申潤。
留守兒童和空巢老人，這八個字可以分別概括他們兄弟倆的前半生和後半生。
唉......
齊炘見他一個人想的出神，出言提醒，“小申哥哥？”
“啊啊..”
申潤回過神，摸著自己的脖子，說，“他很漂亮...”
齊炘欲言又止，她問的好像不是這個問題。
“你們在一起很多年了嗎？”
“...嗯，很多很多年了。”
“那怎麽還沒有結婚？”
申潤怔了一下，猶豫著說，“在...計劃中了。”
兩人正聊著，齊炘的助理突然過來說，天氣原因機場堵了很多航班等著起飛，那邊打電話過來想請齊小姐盡快過去。
齊炘眉頭一皺，“催什麽催，讓他們等著。”
“沒關系，你去忙你的吧。”
申潤指了指商場的招牌，“我在這裏下車就可以。”
-
申潤感覺自己上次踏入商場這種地方，並且是為了購物而不是殺人而來，已經差不多是上輩子的事。
九州的商場和翡翠灣有著本質的不同，作為全世界最安全的國家，這裏的一切都顯得那麽井然有序。
聽那個面帶標準微笑的仿生人女士講了差不多十分鐘關於鉆石的重量、顏色、凈度等一系列知識後，申潤有些頭疼。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選的款式需要等一個月？不可以加急嗎？”
仿生人女士微笑搖頭，“是的，即使加急也要等待至少兩周的時間。”
...可是明天就是申澤的生日了。
申潤抓了抓頭發，他一直以為戒指這種東西就是隨時來買隨時可以取走的東西，要不然他也不會拖到申澤還有幾個小時就回家的時候才第一次踏入商場。
正為自己愈發明顯的拖延癥懊惱之時，申潤突然聽見有人叫自己的名字。
“申潤？是申潤嗎？”
不是九州話，是亞蘭的語言。
他回過頭，循著聲音的來源望去，看見一個戴著無框眼鏡的男人正興奮的朝自己招手。
“阿潤！真的是你！”
他松開身旁那位白裙子女士的手，激動的上前，抓住申潤的肩膀，“不記得我了嗎？”
申潤恍惚不已，一時忘了把他推開，看著男人的臉，覺得有些熟悉。
片刻後，他終於回想起一個名字。
“明軒？”
-
申潤怎麽也沒想到會在異國他鄉遇到自己中學時的同學。
明軒和他一樣，父母都是星野航空的職員，他在星野學院從小學一直讀到大學，畢業之後順利入職公司，現在已經是一名高級工程師。
三年前明軒調任星野航空九州分部工程部主管，在這裏認識了現在的太太。
說來也巧，明軒的妻子趙沅恰好是申潤去的那家珠寶品牌本部的設計師，今天他也是陪著夫人來門店視察，這才遇上了申潤。
正好趕上了飯點，還沒聊幾句，明軒夫婦非要拉著他一起吃飯，盛情難卻，申潤想著反正申澤很晚才會回來，也就沒拒絕。
看著老同學明顯後退了一小截的發際線，申潤感覺恍若隔世。
坐在他對面的明軒顯然也察覺到了這一點，“阿潤，我怎麽感覺你和上學那會兒比起來一點變化都沒有呢？”
他說著，還去拉身旁的人的手，“親愛的，你看我們阿潤是不是還像個十幾歲的高中生？”
趙沅是位標準的東方溫婉美人，眼尾微微下垂著，笑起來眼睛彎彎的，“是啊，申先生看起來很年輕。”
“高中生有點太誇張了。”申潤扯了扯自己身上的牛仔外套，“是我今天穿的太幼稚了。”
“沒，和穿著打扮都沒關系，就是人的原因。”
三人輕輕碰杯，酒杯相擊發出一聲脆響。
申潤靠著極強的意志力才強忍著沒把酒杯中倒至三分之一處的紅酒一口氣喝光。
誰能想到這是他這一年以來喝的第一口酒，恢覆了一大半的味覺嘗到了久違的味道，申潤感覺自己的心情都愉快了不少。
好友看向他的眼神中帶著關切，“說起來，阿潤，你退學之後去了哪？一點音信都沒有。”
嗯...先是當了十年國家特工，又在軍閥手底下混了七年......
“後來一直在機關工作，具體的不太方便說。”
“哦...”
明軒一臉恍然，接著問，“那你現在在九州，是辭職了嗎？”
“對。”
“那...”
明軒臉上突然升起一抹略帶揶揄意味的笑，“你成家了嗎？”
申潤稍微低了下頭，“暫時還沒。”
一旁的趙沅突然插話，笑著問他，“申先生今天去挑戒指，應該是和女朋友好事將近了吧？”
“誒，寶貝，你這就錯了。”明軒拍了拍老婆的手背，“你應該把女朋友這個詞換成‘男朋友’才對。”
趙沅立刻反應過來，瞪大眼睛，忙道歉，“不好意思，我不知道...”
“沒關系。”申潤擺了擺手，解釋道，“確實是男朋友，也確實在計劃結婚了。”
“天，真不敢相信，阿潤你都要結婚了。”
明軒一邊重新給申潤倒酒，一邊對著自己老婆感慨，“你都不知道，上學的時候，追我們阿潤的人特別多，我還記得那些人每天早課的時候都聚在教學樓中間的小廣場上，拿著盜版的‘武術芯片’打拳擊，誰站到最後，誰中午的時候可以坐在阿潤旁邊吃飯。”
聽了他的話，申潤睜大眼睛，“我怎麽說坐在我旁邊的人每天都不一樣，我還以為是我吃相太難看把他們嚇跑了....”
明軒笑得合不攏嘴，“還有還有，那些男生總是趁我們一起打橄欖球的時候在他身上摸來摸去的。”
這個申潤倒是早就知道，他現在這麽討厭和別人發生肢體接觸，其中絕大部分的原因正是那時留下的心理陰影。
趙沅舉杯稱讚，“申先生一表人才，性格又好，是該有很多人喜歡。”
申潤急忙搖頭，“沒有沒有，是明軒說的太誇張了。”
“一點都不誇張好吧。”明軒說，“你男朋友，有照片嗎？我看看誰這麽幸運能被我們阿潤娶回家。”
這個好像還真沒有，但就算有，他也不會拿給明軒看。
作為從小學就玩在一起的同學，明軒是為數不多知道申澤存在的人之一。
如果讓他知道自己的男朋友其實就是曾經的弟弟......
申潤只是簡單想了一下那樣的場面就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他倒不是覺得自己和申澤的感情有什麽見不得光的地方，只是總該有個過程。
他擠出一抹笑容，沖著對面二人道，“照片倒是沒有，改天可以約著見一面。”
“好啊！誒，去釣魚怎麽樣？我知道個好地方......”
......
偶遇多年未見的好友，申潤不自覺多聊了幾句，雖然大部分時間都是明軒一個人在說話，他和趙沅安靜聽著。
看了眼時間，晚上七點，申潤知道自己該回家了，他啟動很長時間沒用的接入倉，連進餐廳的網絡，悄悄把桌上的賬單結了。
這是他來九州之後學到的新東西——搶著買單。
錢剛付過去，甚至連十秒鐘都沒有，申潤外套裏放著的手機立刻響了。
明軒看著他拿出早該被淘汰的古董物件，忍不住笑道，“手機？什麽年代了阿潤，你怎麽還在用這玩意兒？”
申潤沒說什麽，只是指了指自己手裏正在響的玩意兒，“我接個電話。”
-
他走出餐廳，在一棵樹下接通了電話，青年柔和的嗓音隔著聽筒傳入耳中，“你和誰在一起吃飯？”
申潤抓起一把雪，在手裏團成團，語氣有些不悅，“申先生，我必須警告你，你隨意查看我消費記錄的行為嚴重侵犯了我的個人隱私。”
電話那邊傳來嗤嗤的笑聲，“就侵犯了，怎麽了？”
或許是他的語氣過於理直氣壯，申潤氣不打一處來，“你這叫監視！”
“我只是看了一下你的賬單，怎麽能叫監視呢？”申澤反駁他，“這只是適時的關心，阿潤，需要我告訴你什麽是真正的監視嗎？”
申潤懶得繼續和他掰扯，回答了他最開始的問題，“之前在阿利西亞的同學，碰巧遇上了，就一起吃個飯，還有他太太。”
“哪個同學？”
申潤嘖了一聲，“我說了你認識嗎？明軒。”
“之前每天都來家裏拉你一起打游戲那個？黑色卷發的東方人。”
“你怎麽記得那麽清楚？”
申潤捏碎了手裏的雪球，有些驚訝。
明軒確實經常找他打游戲，只是有了申澤之後，領地意識極強的小屁孩不允許家裏有除了他們兩個之外的第三個人出現，他也就沒再讓明軒去過家裏。
電話那邊的青年發出一聲得意的哼聲，又問他，“喝酒了嗎？”
申潤眼睛都沒眨一下，“沒。”
“真的？”
“真的，你不信任我？”
申澤這才將信將疑，“你最好是。”
他接著又補充一句，“你應該清楚，如果你敢偷偷買酒喝，會有什麽後果。”
申潤對青年威脅似的話語感到不滿，申澤拿走了他所有的不記名銀行芯片，美名其曰“從根源上切斷你抽煙喝酒的可能性”。
線上的消費也都在他的“監視”範圍之內，哪怕只是花幾塊錢他也會直接截圖發過來質問，金額稍微大點的，他就會像現在這樣直接打電話過來。
申潤心中惱火，嘴上卻說著，“我哪敢啊。”
申澤沒再說話，他這才聽見電話那邊一直有慘叫聲和拳頭落下的聲音不間斷交替傳來。
“...你不會是一邊工作一邊給我打的電話嗎？”
申澤笑著回答他，“是啊，要打個招呼嗎？”
他似乎把手機換了個位置，電話那邊傳來不知哪國語言的求饒聲，“放了我吧...放了我吧..”
申潤默默在自己胸前點了三下，這位素未謀面的先生，R.I.P.。
點到一半，他又覺得這人既然落到申澤手裏，那必定也是惡貫滿盈。
算了，你還是趕快下地獄吧，混蛋。
思維跳躍之時，申澤收回了手機，重新接管聽筒，他的聲音帶著點沙啞，“想我了沒？”
申潤的嘴比腦子的反應還要快，“不想”二字就要脫口，他及時懸崖勒馬，閉著眼回答他，“有那麽一點吧。”
“只是一點？”申澤立刻不高興了，“怎麽能只想一點呢？哥，我都快想死你了，你怎麽能只想我一點呢？”
申潤心裏的那麽點郁悶瞬間被融化了，急忙改口，“想你，很想你，行了吧。”
“這還差不多。”
申潤又抓起一把雪握在手裏，“十二點之間給我進家門，聽見沒？”
申澤沈默了一會兒，說，“這邊的事還沒結束，我今天可能回不去了。”
申潤手掌猛地用力，將第二個雪團也捏碎，剛剛萌芽的愉悅情緒瞬間煙消雲散。
“你說什麽？你再說一遍？”
“我說，我今天不回去了。”
那你永遠也別回來了。
當然，他沒敢把這句話真的說出口。
“哥，你聽我說......”
申澤話沒說完，申潤直接把電話掛了。
過了幾秒，他又覺得自己真是沖動，那邊申澤的電話又打了過來，他沒接通，只是給他發了條短信。
【知道了，註意安全。】
發完，他收起手機，正好這時，明軒挽著他老婆走出餐廳。
“阿潤，你怎麽能偷偷把帳結了呢？”
申潤笑了笑，“我們這麽久沒見，應該的。”
正要告別，明軒攔住他，“你不會準備就這麽回家吧？”
申潤不懂他的意思，一臉茫然。
“走啊，下一場，這麽久沒見，請你喝酒。”
他沖著申潤挑眉，“怎麽，你不願意給我這個面子？”
申潤還在為申澤無緣無故的爽約煩惱，表情變了又變，最後心一橫，看向那對夫婦。
“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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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年平安夜，大雪從淩晨開始一直不間斷的下著。
聽療養院的人說，青崖極少下雪，像今天這樣的大雪可能是近十年的第一次。
“申先生，要回家了嗎？”
“...啊，是啊。”
“大雪路滑，註意安全！對了，給你這個，蘋果。”
“...謝謝。”
申潤和走廊上往來不斷的工作人員打著招呼，走到門口時，懷裏已經被塞滿了蘋果。
看著眼前一個個包裝精美的蘋果，他有些摸不著頭腦，互相贈送寓意“平安”的水果似乎是九州聖誕的傳統？
早知道的話提前買一些當回禮好了....
他走出門外，雪地的反光很是晃眼。
申潤忍不住擡手去遮，天空中飄落的片片雪花落在手背上，晶瑩剔透，又很快融化成小水珠。
一年了啊......
他在心裏感嘆著。
從他和申澤一起離開聖格蘭奇到青崖剛好過去一年，他的身體仍是那副老樣子，還是會頭疼、流鼻血，只是頻率從之前的一天好幾次變成了一周偶爾流一回或是更長。
申澤總是說這家療養院對申潤的治療沒有效果，但申潤確確實實活到了現在。
而且，其實他隱約之間能感覺到自己的生命力正在漸漸恢覆，只是速度方面可能稍顯緩慢。
出門時雪下的太大，再加上青崖是海濱丘陵城市，上下坡和各種小岔路口太多，申潤對這裏的路況不熟，幹脆沒自己開車。
療養院位於青崖郊外，地鐵沒通到這裏，其餘的地面交通又因為大雪的緣故悉數停運。
空中交通那邊，申潤已經把調度費往上提了十幾倍，還是排不到計程車。
他正對著這一大堆蘋果一籌莫展時，一輛底部冒著藍色火焰的浮空車順著空中車道緩緩駛來，在大門處下降高度，停在了雪地上。
申潤回過頭，看見一身黑色套裝的齊炘從浮空車上下來。
平時熱衷於在各個地方掛滿金屬裝飾的女孩今天難得素凈，全身上下只有一根用來盤發的木頭簪子，以及遮住她大半張臉的墨鏡。
她踩著一雙細長的高跟鞋，全身帶著生人勿近的冷冽氣質，如果不是左臂上掛著的黑紗，申潤還以為她下一秒要去T臺走秀了。
女孩走到他面前，摘下臉上的墨鏡，卻不敢直視他，只是低下頭說，“小申哥哥，聖誕快樂...”
如果說這個世界上除了申澤之外還有人能讓申潤感到割裂，那就只能是齊炘了。
他怎麽也沒想到，電話裏那個潑辣蠻橫，把國罵當標點符號用的女孩，離開了網絡的保護，現實世界中竟然是個社恐。
“齊小姐。”
申潤看著她左胳膊上的黑紗，小聲道，“你哥哥的事我在新聞裏看到了，節哀順變。”
“節什麽哀。”齊炘擺了擺手，“他那叫天理昭昭報應不爽，活該。”
申潤不好對別人的家事發表評論和看法，只是摸了摸鼻子，“追悼會在今天是嗎？”
“嗯，我等下就要回京城了。”齊炘想起了什麽，“二哥哥今天也要回來，怎麽樣，要和我一起去京城玩兩天，順便和他見一面嗎？”
羅剎？
想起那張總是笑瞇瞇的臉，申潤心中泛起一陣惡寒，“...算了吧。”
齊炘看著他的表情變化，很快明白了緣故，開口替那條毒蛇辯解，“二哥哥他人其實挺好的...”
你確定？
齊炘又補充了一句，“只是有些不太善良......”
他那叫“有些”不善良嗎？
申潤隨意說著，“每次我和他見面都會有不好的事發生，我想我們還是少見比較好。”
齊炘沒再提這一茬，她看向地上放著的那一大堆蘋果，“小申哥哥，看來大家都很喜歡你，都希望你能平平安安。”
申潤笑了笑，“這一年裏是我要謝謝你們。”
齊炘擺手說不用客氣，“我順路過來的，正好，這邊不好打車，我送你回家吧。”
申潤暗自納悶，機場在最北邊，療養院在最西邊，這順的哪門子路？
不過她說的倒是沒錯，這鬼地方確實打不到車，他也就沒推辭。
齊炘指揮著同樣一身黑衣的助理，替他把那些蘋果裝進兩個袋子裏，拿進了浮空車。
路上，女孩有意無意的問他，“小申哥哥，要順便一起吃個飯嗎？”
“不了，家裏還有人在等著我回去。”
“女朋友嗎？”
申澤那張不像人類的臉立刻浮現在腦海裏，申潤想了想，也沒否認，“對。”
“啊，你們的感情一定很好吧？”
想到申澤，申潤心裏又開始往外冒火。
那小子上次回家還是月初，只待了兩天就又匆匆離開了。
他可以肯定，一年前申澤對自己說的“只是偶爾會離開一段時間”完全是一句謊言。
以現在的情況來看，這句話應該改成“我偶爾會在百忙之中抽出幾天時間來看你”。
申潤並不知道申澤具體在做什麽，但他可以根據那個“雇傭者”的身份隱約猜到，弟弟現在正在從事的這份工作必定危險且見不得光。
他曾經很好奇，那個號稱“和平愛好者”的AI究竟是什麽立場，但據申澤說，“冥河”並不屬於任何國家和組織，它和亞蘭政府之間也只是借由聯安局的名義構建的合作關系。
當然，無論它到底抱有什麽目的，申潤對這個一句話都不曾說過、整日霸占自己弟弟的人工智能沒有一點好感，甚至可以算是討厭。
申澤總是悄悄的出現，又悄悄的離開，一個月中，他在家的時間不會超過四天。
這樣的生活簡直是他們曾經在阿利西亞的重演，只是孤零零被扔在家裏的人變成了申潤。
留守兒童和空巢老人，這八個字可以分別概括他們兄弟倆的前半生和後半生。
唉......
齊炘見他一個人想的出神，出言提醒，“小申哥哥？”
“啊啊..”
申潤回過神，摸著自己的脖子，說，“他很漂亮...”
齊炘欲言又止，她問的好像不是這個問題。
“你們在一起很多年了嗎？”
“...嗯，很多很多年了。”
“那怎麽還沒有結婚？”
申潤怔了一下，猶豫著說，“在...計劃中了。”
兩人正聊著，齊炘的助理突然過來說，天氣原因機場堵了很多航班等著起飛，那邊打電話過來想請齊小姐盡快過去。
齊炘眉頭一皺，“催什麽催，讓他們等著。”
“沒關系，你去忙你的吧。”
申潤指了指商場的招牌，“我在這裏下車就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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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潤感覺自己上次踏入商場這種地方，並且是為了購物而不是殺人而來，已經差不多是上輩子的事。
九州的商場和翡翠灣有著本質的不同，作為全世界最安全的國家，這裏的一切都顯得那麽井然有序。
聽那個面帶標準微笑的仿生人女士講了差不多十分鐘關於鉆石的重量、顏色、凈度等一系列知識後，申潤有些頭疼。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選的款式需要等一個月？不可以加急嗎？”
仿生人女士微笑搖頭，“是的，即使加急也要等待至少兩周的時間。”
...可是明天就是申澤的生日了。
申潤抓了抓頭發，他一直以為戒指這種東西就是隨時來買隨時可以取走的東西，要不然他也不會拖到申澤還有幾個小時就回家的時候才第一次踏入商場。
正為自己愈發明顯的拖延癥懊惱之時，申潤突然聽見有人叫自己的名字。
“申潤？是申潤嗎？”
不是九州話，是亞蘭的語言。
他回過頭，循著聲音的來源望去，看見一個戴著無框眼鏡的男人正興奮的朝自己招手。
“阿潤！真的是你！”
他松開身旁那位白裙子女士的手，激動的上前，抓住申潤的肩膀，“不記得我了嗎？”
申潤恍惚不已，一時忘了把他推開，看著男人的臉，覺得有些熟悉。
片刻後，他終於回想起一個名字。
“明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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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潤怎麽也沒想到會在異國他鄉遇到自己中學時的同學。
明軒和他一樣，父母都是星野航空的職員，他在星野學院從小學一直讀到大學，畢業之後順利入職公司，現在已經是一名高級工程師。
三年前明軒調任星野航空九州分部工程部主管，在這裏認識了現在的太太。
說來也巧，明軒的妻子趙沅恰好是申潤去的那家珠寶品牌本部的設計師，今天他也是陪著夫人來門店視察，這才遇上了申潤。
正好趕上了飯點，還沒聊幾句，明軒夫婦非要拉著他一起吃飯，盛情難卻，申潤想著反正申澤很晚才會回來，也就沒拒絕。
看著老同學明顯後退了一小截的發際線，申潤感覺恍若隔世。
坐在他對面的明軒顯然也察覺到了這一點，“阿潤，我怎麽感覺你和上學那會兒比起來一點變化都沒有呢？”
他說著，還去拉身旁的人的手，“親愛的，你看我們阿潤是不是還像個十幾歲的高中生？”
趙沅是位標準的東方溫婉美人，眼尾微微下垂著，笑起來眼睛彎彎的，“是啊，申先生看起來很年輕。”
“高中生有點太誇張了。”申潤扯了扯自己身上的牛仔外套，“是我今天穿的太幼稚了。”
“沒，和穿著打扮都沒關系，就是人的原因。”
三人輕輕碰杯，酒杯相擊發出一聲脆響。
申潤靠著極強的意志力才強忍著沒把酒杯中倒至三分之一處的紅酒一口氣喝光。
誰能想到這是他這一年以來喝的第一口酒，恢覆了一大半的味覺嘗到了久違的味道，申潤感覺自己的心情都愉快了不少。
好友看向他的眼神中帶著關切，“說起來，阿潤，你退學之後去了哪？一點音信都沒有。”
嗯...先是當了十年國家特工，又在軍閥手底下混了七年......
“後來一直在機關工作，具體的不太方便說。”
“哦...”
明軒一臉恍然，接著問，“那你現在在九州，是辭職了嗎？”
“對。”
“那...”
明軒臉上突然升起一抹略帶揶揄意味的笑，“你成家了嗎？”
申潤稍微低了下頭，“暫時還沒。”
一旁的趙沅突然插話，笑著問他，“申先生今天去挑戒指，應該是和女朋友好事將近了吧？”
“誒，寶貝，你這就錯了。”明軒拍了拍老婆的手背，“你應該把女朋友這個詞換成‘男朋友’才對。”
趙沅立刻反應過來，瞪大眼睛，忙道歉，“不好意思，我不知道...”
“沒關系。”申潤擺了擺手，解釋道，“確實是男朋友，也確實在計劃結婚了。”
“天，真不敢相信，阿潤你都要結婚了。”
明軒一邊重新給申潤倒酒，一邊對著自己老婆感慨，“你都不知道，上學的時候，追我們阿潤的人特別多，我還記得那些人每天早課的時候都聚在教學樓中間的小廣場上，拿著盜版的‘武術芯片’打拳擊，誰站到最後，誰中午的時候可以坐在阿潤旁邊吃飯。”
聽了他的話，申潤睜大眼睛，“我怎麽說坐在我旁邊的人每天都不一樣，我還以為是我吃相太難看把他們嚇跑了....”
明軒笑得合不攏嘴，“還有還有，那些男生總是趁我們一起打橄欖球的時候在他身上摸來摸去的。”
這個申潤倒是早就知道，他現在這麽討厭和別人發生肢體接觸，其中絕大部分的原因正是那時留下的心理陰影。
趙沅舉杯稱讚，“申先生一表人才，性格又好，是該有很多人喜歡。”
申潤急忙搖頭，“沒有沒有，是明軒說的太誇張了。”
“一點都不誇張好吧。”明軒說，“你男朋友，有照片嗎？我看看誰這麽幸運能被我們阿潤娶回家。”
這個好像還真沒有，但就算有，他也不會拿給明軒看。
作為從小學就玩在一起的同學，明軒是為數不多知道申澤存在的人之一。
如果讓他知道自己的男朋友其實就是曾經的弟弟......
申潤只是簡單想了一下那樣的場面就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他倒不是覺得自己和申澤的感情有什麽見不得光的地方，只是總該有個過程。
他擠出一抹笑容，沖著對面二人道，“照片倒是沒有，改天可以約著見一面。”
“好啊！誒，去釣魚怎麽樣？我知道個好地方......”
......
偶遇多年未見的好友，申潤不自覺多聊了幾句，雖然大部分時間都是明軒一個人在說話，他和趙沅安靜聽著。
看了眼時間，晚上七點，申潤知道自己該回家了，他啟動很長時間沒用的接入倉，連進餐廳的網絡，悄悄把桌上的賬單結了。
這是他來九州之後學到的新東西——搶著買單。
錢剛付過去，甚至連十秒鐘都沒有，申潤外套裏放著的手機立刻響了。
明軒看著他拿出早該被淘汰的古董物件，忍不住笑道，“手機？什麽年代了阿潤，你怎麽還在用這玩意兒？”
申潤沒說什麽，只是指了指自己手裏正在響的玩意兒，“我接個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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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出餐廳，在一棵樹下接通了電話，青年柔和的嗓音隔著聽筒傳入耳中，“你和誰在一起吃飯？”
申潤抓起一把雪，在手裏團成團，語氣有些不悅，“申先生，我必須警告你，你隨意查看我消費記錄的行為嚴重侵犯了我的個人隱私。”
電話那邊傳來嗤嗤的笑聲，“就侵犯了，怎麽了？”
或許是他的語氣過於理直氣壯，申潤氣不打一處來，“你這叫監視！”
“我只是看了一下你的賬單，怎麽能叫監視呢？”申澤反駁他，“這只是適時的關心，阿潤，需要我告訴你什麽是真正的監視嗎？”
申潤懶得繼續和他掰扯，回答了他最開始的問題，“之前在阿利西亞的同學，碰巧遇上了，就一起吃個飯，還有他太太。”
“哪個同學？”
申潤嘖了一聲，“我說了你認識嗎？明軒。”
“之前每天都來家裏拉你一起打游戲那個？黑色卷發的東方人。”
“你怎麽記得那麽清楚？”
申潤捏碎了手裏的雪球，有些驚訝。
明軒確實經常找他打游戲，只是有了申澤之後，領地意識極強的小屁孩不允許家裏有除了他們兩個之外的第三個人出現，他也就沒再讓明軒去過家裏。
電話那邊的青年發出一聲得意的哼聲，又問他，“喝酒了嗎？”
申潤眼睛都沒眨一下，“沒。”
“真的？”
“真的，你不信任我？”
申澤這才將信將疑，“你最好是。”
他接著又補充一句，“你應該清楚，如果你敢偷偷買酒喝，會有什麽後果。”
申潤對青年威脅似的話語感到不滿，申澤拿走了他所有的不記名銀行芯片，美名其曰“從根源上切斷你抽煙喝酒的可能性”。
線上的消費也都在他的“監視”範圍之內，哪怕只是花幾塊錢他也會直接截圖發過來質問，金額稍微大點的，他就會像現在這樣直接打電話過來。
申潤心中惱火，嘴上卻說著，“我哪敢啊。”
申澤沒再說話，他這才聽見電話那邊一直有慘叫聲和拳頭落下的聲音不間斷交替傳來。
“...你不會是一邊工作一邊給我打的電話嗎？”
申澤笑著回答他，“是啊，要打個招呼嗎？”
他似乎把手機換了個位置，電話那邊傳來不知哪國語言的求饒聲，“放了我吧...放了我吧..”
申潤默默在自己胸前點了三下，這位素未謀面的先生，R.I.P.。
點到一半，他又覺得這人既然落到申澤手裏，那必定也是惡貫滿盈。
算了，你還是趕快下地獄吧，混蛋。
思維跳躍之時，申澤收回了手機，重新接管聽筒，他的聲音帶著點沙啞，“想我了沒？”
申潤的嘴比腦子的反應還要快，“不想”二字就要脫口，他及時懸崖勒馬，閉著眼回答他，“有那麽一點吧。”
“只是一點？”申澤立刻不高興了，“怎麽能只想一點呢？哥，我都快想死你了，你怎麽能只想我一點呢？”
申潤心裏的那麽點郁悶瞬間被融化了，急忙改口，“想你，很想你，行了吧。”
“這還差不多。”
申潤又抓起一把雪握在手裏，“十二點之間給我進家門，聽見沒？”
申澤沈默了一會兒，說，“這邊的事還沒結束，我今天可能回不去了。”
申潤手掌猛地用力，將第二個雪團也捏碎，剛剛萌芽的愉悅情緒瞬間煙消雲散。
“你說什麽？你再說一遍？”
“我說，我今天不回去了。”
那你永遠也別回來了。
當然，他沒敢把這句話真的說出口。
“哥，你聽我說......”
申澤話沒說完，申潤直接把電話掛了。
過了幾秒，他又覺得自己真是沖動，那邊申澤的電話又打了過來，他沒接通，只是給他發了條短信。
【知道了，註意安全。】
發完，他收起手機，正好這時，明軒挽著他老婆走出餐廳。
“阿潤，你怎麽能偷偷把帳結了呢？”
申潤笑了笑，“我們這麽久沒見，應該的。”
正要告別，明軒攔住他，“你不會準備就這麽回家吧？”
申潤不懂他的意思，一臉茫然。
“走啊，下一場，這麽久沒見，請你喝酒。”
他沖著申潤挑眉，“怎麽，你不願意給我這個面子？”
申潤還在為申澤無緣無故的爽約煩惱，表情變了又變，最後心一橫，看向那對夫婦。
“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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